一朵鲜花

父亲幼年丧母，年少时又死了唯一的兄弟，他爹又不尿他。他在一种非常孤独非常封闭的环境下长大，语言能力很弱，思辨能力更差。不过他白白胖胖，英俊秀丽（从他的身份证照片上看出来），所以很容易的娶到了母亲。他俩真是绝配：个性上一强一弱互补和谐，憨厚勤劳能量过剩，工作上发家致富全县第一。现在想想，我骨子里的勤劳品性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，而我性格上的瑕疵源自母亲。她一生都在埋怨父亲、不满意父亲。早年她发脾气的时候作为孩子我们很同情她，觉得生活中出现任何一点闪失都是因为父亲没有做到位。后来我们长大成人了，开始意识到问题的根源。当母亲再跟我们数落一句父亲的所谓罪行，我都会狠狠地驳斥她：如果你觉得男人能力不足，那么你为什么不敢代为担当？如果你觉得男人对你心不在焉，你为什么不能学习别的女人的温柔？日子过不下去早该离婚、30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？母亲一开始嚎啕大哭，觉得一生心血白费养了我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东西。她用了两三年时间才渐渐接受我的批评。因为该批评的时候批评，该对她好的时候我从不含糊。

50多年的风霜雨雪，让他俩皱纹满面。两个瘦子，并行的时候连蹒跚的节奏都一样。早几年母亲突然白了一大把头发，同时又掉了颗牙；父亲突然佝偻了些、身体机能似乎真的有些退化。那几年女儿的生活裹足不前、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会有一个顺遂美好的未来。后来大家各自努力突破瓶颈，再见面的时候母亲的头发和牙都长好了，父亲的身体状况也得以改善。上次回家，我反复的交待母亲：这个家庭，父亲是主力，为什么这么说呢？因为你能做的事他都能做，比如洗衣做饭、打水扫地之类，但是他能做的事你做不了，比如骑马飙车开山盖楼之类，所以你不仅要对他好，而且绝不能放弃自己追求进步。母亲沉默。

自小我就被母亲所厌恶，因为我长得又黑又瘦，像个非洲孤儿，而且脾气乖戾。她能量过剩的时候总是对我下狠手，打得我身上淤青。加之我又是个能量过剩的人，所以以弱小之躯担当一切家务为能事，换取母亲的刮目相看，也未能成功。可喜的是恰恰练就了一身童子功，切菜刀法一流，打水扫地比寺庙里的和尚还专业。不过我跟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长，很小就有了自己的单间，偏屋一隅，养花种草，题诗作画。13岁就开始住校，一住10年，只有寒暑假回家跟他们干仗。所以我非常反感集体生活，尤其是24人的宿舍，下自习后几十人以同一节奏搓澡换洗，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恶心的事情。我发誓将来决不效仿任何人。我要独行。

如今我跟母亲的对话氛围已经上升到哲学层面。她扬着眉眼问我：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就你最行？我挑起下巴回答：对你而言，这重要吗？

似乎直到现在，我才站到了一个高地，能公然的挑衅母亲的偏见。30年来，她的女儿都卑微的苟活在她的骄横之下。